又到了月底发榜的日子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，但被公开处刑的痛苦，约等于共通。
每个月，总有那么几个倒霉蛋，要在KPI考核的耻辱柱上，被钉得结结实实，供万人围观。
只不过这次，舞台从格子间搬到了整个湖北，聚光灯打下来的，不是PPT做得烂的管培生，而是空气质量垫底的城市。
很不幸，11月份的“销冠”，是襄阳。
当官方通报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口吻，把一连串数字砸在襄阳脸上时，你能隔着屏幕闻到那股尴尬又呛人的味道。
PM2.5浓度，50.3微克/立方米，全省倒数第一。
这是什么概念？
就是当全省人民还在讨论哪个牌子的口罩防霾效果更好时，襄阳的朋友可能已经在思考要不要上防毒面具了。
全省平均值是41.3，襄阳硬生生高出了9个点，这多出来的不是爱，是尘埃。
优良天数比率，80%。
听起来好像还行？
别天真了，朋友。
在KPI的世界里，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。
全省平均值是92.6%，襄阳差了12.6个百分点。
这意味着当别的城市一个月里有27、28天能看见蓝天白云，发朋友圈配文“人间值得”的时候，襄阳人民有整整6天，抬头看到的是灰蒙蒙的一片，心情堪比连上六天班后发现周日还要调休。
更骚的是，这种垫底不是一个人的战斗，而是一个团队的“荣誉”。
宜城、襄城、樊城、高新、襄州，这几个区像商量好了一样，手拉手冲进了全省PM2.5浓度和优良率的“死亡后20名”名单。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拖后腿了，这是抱着大腿往下拽，大喊着“要完一起完”的同归于尽式悲壮。
你以为这只是一时失手？
天真了。
把时间线拉长到1-11月，襄阳的成绩单同样不好看。
PM2.5浓度全省倒数第三，优良天数比率也低于全省平均线。
这说明11月的垫底，不是偶然的意外，而是长期问题的集中爆发。
就像一个平时就不咋学习的学渣，月考糊了，期中考还是糊了，现在期末考前的大摸底，直接考了个全班倒数第一。
班主任（省生态环境厅）把卷子拍在桌上，开始了经典的“复盘分析”，翻译过来就是：“你自己说说，怎么搞的？”
这背后的原因，说出来那叫一个五味杂陈，堪称一部重工业城市的转型阵痛实录，充满了魔幻与现实的交织。
第一幕，叫“嘴上都是主义，心里全是生意”。
报告里说得特别委婉：“绿色发展水平有待提升”。
这话的艺术性，堪比说一个胖子“骨架比较大”。
拆开来看，全是硬核问题。
比如，煤炭。
一边是“双碳”目标喊得震天响，一边是襄阳“十四五”以来年均煤炭消费量增长率约10%。
你没看错，是增长，而且是10%。
在这个新能源车都快把燃油车干趴下的时代，一个地方的主要能源消耗，居然还在依赖“黑色黄金”高歌猛进。
这就好比所有人都开始用智能手机刷短视频了，你还在抱着诺基亚研究怎么发彩信，主打一个复古和叛逆。
再比如，运输。
襄阳守着汉江，本该是“通衢九省”的水运大户。
结果因为径流量的问题，水运规模萎缩，大量的货运压力，全压在了公路上，压在了一辆辆冒着黑烟的柴油大卡车上。
每一辆在高速上轰鸣的柴油货车，都在为襄阳的PM2.5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。
这是典型的“靠山吃山，靠水没水喝”的尴尬。
最黑色幽默的，是产业结构。
襄阳的传统优势行业，现在看来更像是“传统包袱行业”。
设施设备老化，技术水平落后，突出一个“缝缝补补又三年”。
报告里点名了几个行业，数据一个比一个扎心。
人造板企业，89家，全省最多，比第二名多出66家，堪称人造板界的“绝对霸主”。
结果呢？
89家里，只有1家是B级企业，剩下的88家，都是在及格线以下挣扎的C级或D级。
这根本不是产业集群，这是丐帮分舵，唯一的B级企业就是那个九袋长老，剩下的全是入门弟子，武功全靠嘴。
耐火材料、砖瓦窑、农药、橡胶品制造，这些听着就很有年代感的行业，居然连一家B级企业都没有。
全是“D级战士”，突出一个重在参与。
铸造企业75家，67家是D级。包装印刷企业68家，57家是D级。
这些D级企业是什么？
就是环保评级里的“差生”，是被严格限制生产的“淘汰候选人”。
一大堆这样的企业凑在一起，就像开了一个“落后产能博览会”。
它们或许解决了就业，贡献了GDP，但代价就是，每一次生产，都在为城市上空的雾霾添砖加瓦。
想让空气变好？
除非这些企业集体进化，或者集体升天。
但进化需要钱，升天需要勇气，两样都是稀缺品。
这就是所谓的路径依赖。
当你靠着一身蛮力吃了三十年饱饭，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，以后要靠脑子和脸吃饭了，你第一反应不是去健身和学习，而是再多吃两碗饭，因为你只会这个。
第二幕，叫“星星之火，可以燎原；星星之火，也能燎人”。
面源污染，一个听起来很专业的词，说白了就是管不住地上的事儿。
首当其冲的就是秸秆焚烧。
每年秋收后，广袤的田野上总会燃起“狼烟”。
农民伯伯们用最原始、最直接的方式处理农业废料。
这种“传统手艺”在静稳、高湿的气象条件下，简直就是制造雾霾的超级催化剂。
火点数从全省第七，一路飙到第四，同比还在上涨。
这烧的不是秸秆，是当地环保部门的脸面。
这些烟雾，不仅让本地的污染“锁死”，还会随着风“友好”地飘向邻居家，搞起了“污染输出”，堪称是“我不好过，你也别想好过”的区域联动。
然后是扬尘。
上半年轰轰烈烈搞“净尘行动”，效果立竿见影，估计领导视察的时候，工地上连个烟头都看不见。
结果风头一过，11月中旬省级帮扶组再去一看，好家伙，城区工地扬尘现象82起，“六个百分百”的要求变成了“六个看心情”。
降尘设施要么是摆设，要么干脆闲置，上面落的灰比工地的土还厚。
这就像减肥，请了私教，吃了三个月水煮鸡胸肉，瘦了20斤。
私教一走，立刻火锅烧烤小龙虾安排上，一个月反弹30斤。
管控的本质是持续，一旦松懈，所有的努力都会变成一个笑话。
第三幕，叫“规矩是画给别人看的，红灯是用来闯的”。
移动源污染，主要是车。
襄阳划了禁行区，规定了某些“高污染”车辆不准进城的时间和地段。
听起来很美好，对吧？
现实是，今年以来，月均违规闯禁限行的车辆，约4.94万辆次。
每个月将近五万辆“移动污染源”在市中心大摇大摆地溜达，如入无人之境。
这哪是禁行区，这是“欢迎光临”的打卡点。
规矩定了，但执行就像薛定谔的猫，你不管，它就等于没有。
监管部门也不是没在干活。
你看，1-11月，查了654辆柴油货车，查出29辆有问题；查了518台非道路移动机械，查出98台不合规；检查了32家机动车排放检验机构，发现家家都有不规范问题。
这组数据，你从不同角度看，能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。
乐观的人会说：“你看，我们在严厉打击，成果斐然！”
而悲观的现实主义者会说：“查这么点就发现这么多问题，那没查到的地方，得烂成什么样了？”
尤其是“32家检验机构，均发现存在检测不规范问题”，这句话简直是绝杀。
负责给车辆排放“发绿码”的机构，自己全都有问题。
这相当于裁判自己下场踢假球，运动员能有几个是干净的？
源头都烂了，你还指望下游能清澈见底？
所以，襄阳的雾霾，不是天灾，是标准的人祸。
它是落后产能在苟延残喘，是侥幸心理在田间地头燃烧，是成千上万的货车司机在和规则玩猫鼠游戏，是检测机构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盖章。
这背后，是无数个体的“最优解”汇聚成的“全局最差解”。
工厂老板要利润，农民要省事，司机要赚钱，每个人都有看似无法反驳的理由。
当所有人都觉得“多我一个不多，少我一个不少”的时候，最终的结果就是所有人一起吸着那口呛人的空气。
被公开通报，当然不好看。
但有时候，这种火辣辣的打脸，或许是叫醒一个装睡者的唯一方式。
毕竟，GDP的数字再好看，也换不来一口新鲜的空气。
发展的最终目的，是为了让人活得更好，而不是让人活在更好的盒子里。
襄阳上空的这片灰色，是历史的尘埃，也是未来的考卷。怎么答，就看他们自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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