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有提升幸福感的一切
From《鱼之子》
1
有段时间没写我的ADHD的日常了。
但ADHD依然持续给我生活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。
最常让我头疼的是丢东西。
宅家期间,找手机、找眼镜、找各种东西就算了。因为哪怕一时找不到,大概率还在家里某个角落。
但出门还丢东西就真的让人抓狂。
参加谢菲尔德纪录片节期间,我在影院看片,看完就大摇大摆、两手空空地走了。
直到小王问我「咱包呢?」,我才意识到,我身上这么轻快,其实是忘背装备了。
那包里不仅装着我自己的Sony相机,还放着朋友的大疆pocket 3。
我俩转身飞跑回去。好在纪录片节的志愿者清洁影院时,发现了包,并归还给了我。
再比如,我结束谢菲尔德的行程,坐火车回伦敦,从国王十字站出站时,一位女性过来拍我肩膀。
我一看,她是车上坐我对面的乘客。她问我,「你是不是忘拿了一个长纸筒?」
我这才想起来,下车时,忘拿宝贝了——那个长纸筒里装着我的纪录片的全球首映海报,我本来想带回家做纪念。
我赶紧回站去找。
最开始还找错了火车——虽然我五分钟前才从车上下来,但我就是有这样的「能力」——我想不起来刚坐的车是什么颜色。(朋友之前开过我一个地狱玩笑:「雅君你这么不注意周围环境,真的是天选被拐圣体。劫持难度低就算了,哪怕你中途跑了,你可能都不记得是谁、从哪劫的你。」)
直到我想起来查车票,才定位到对的车。女列车员告诉我,海报筒已经上交给失物招领处了。
但我的取筒之路并不顺利——在去失物招领处的路上,我走错了方向。因为我只记得女列车员第一句话「先下电梯」,但之后是往左还是往右来着,我忘了。
取回来的海报筒
好在,当我正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时,居然偶遇了之前给我指过路的那位女列车员。她这次干脆请了位同事「护送」我去,直接杜绝了我迷路的可能性。
虽然因为ADHD,从小到大,被人嘲讽过很多次「你怎么还没把自己给丢了」,但也有更多次,我感受到了来自TA人的温柔善意。
2
除了丢三落四,我还痛苦于自己的笨手笨脚。
受伤的镜头
最近一周内,我先是踩坏了眼镜,又摔断了相机镜头。
受伤的除了我的物品和钱包,还有身体——我走去厨房想接杯水喝,不知怎么回事,大腿就撞到了桌角,淤青到现在还没散。
「不知道这些事都怎么发生的」是我遇到以上状况时的真实心情。
比如,我在洗澡时,有时会看到自己身上这里青了一块、那里紫一块,但我完全记不起,何时、何地受的伤。
我在《看见她们: ADHD女性的困境》里读到这句,会有种揽镜自照感:
「ADHD人士经常会撞到家具、磕伤自己、把饮料弄洒或者拿不稳东西。他们觉得自己非常笨拙,感到十分尴尬。
事实上,各种类型的运动障碍在ADHD人士中是很常见的。」
书中还写:「有人认为,造成ADHD人士运动障碍的原因可能与大脑、小脑以及基底神经节中的神经网络有关。」
目前的研究并不知道,小脑对ADHD的症状有什么影响,「但脑成像研究表明,有ADHD的儿童和成人的小脑会相对较小。」
这让我想到,童年时,小朋友们玩的游戏,大多我都很难加入。
比如,踢毽子,练来练去,最好成绩是能踢三个。
跳皮筋,我只能跳到膝盖的高度,再往上就超过了我的能力极限。
跳大绳,别人都轻巧如燕子般在绳影里穿梭,但只要我过去跳,绳子就会断。 我永远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跳过那条绳。
「鬼捉人」是少数我能快乐参加的游戏,因为只要跑得快。
有朋友曾揶揄我说,「你小脑是不是发育得不太好。」
现在想来,我的小脑未必发育得不好,但可能和神经典型者的,发育得不太一样。
3
以上聊了点日常里的麻烦,但它们相比我前不久在香港机场遭遇的大无语事件,只能算小菜一碟。
我那天的行程是从香港飞台北。
但因为担心自己会出某种我也不知道原因的错,导致误机,我特意早早起床,提前两个多小时,就到了机场。
我在排队等值机的期间,还制止了一对情侣插我队。
我说「不好意思,我先来的」,那两人道歉后,走到了我后面。
终于轮到我办值机时,我从包里翻出护照,打开一看,傻眼了——怎么不是我的护照,是小王的。
当时我脑子里直接核爆。我完全不知道,我是怎么拿错的。
我只能尴尬地转身跟后面的那对之前插队的情侣说:「还是你们先办吧。」
顶着他们诧异的眼神,我走到角落,抱着一丝希望,开始翻包:虽然带了小王的护照,但或许我也带了自己的呢? 然而并没有。
我只能给小王和朋友蓓子(我在香港时,住在蓓子家)都发了微信:「带错护照了,走不了。」
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,五分钟后我又给TA们发信息:「找到了!」
但其实,我手上那本,依然是小王的护照。
——事后回想,可能是我内心太不愿意相信自己居然会犯如此离谱的错误,大脑为我创造出了幻觉,让我在小王的护照里看到了自己的脸。
等清醒过来,我跟蓓子和小王解释了这个乌龙。
当时我的感觉就是:又羞耻、又自责、又无措,已经退行成了一个做错事的小孩。
我沮丧到想放弃整个在台北的行程,甚至觉得自己这样,都不配出门。
如果那时,有人跟我说,你别去台北了,你就在香港待着,别乱跑了。
我大概率会有力无力地「嗯」一声表示同意和配合。
因为在事发瞬间,我的自我评价跌到了谷底,我会觉得连护照都能带错,我还能做好什么啊。
我整个人的能量不是向外扩张,而是向内坍塌了。
我也不想旅行了,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。
4
但幸运的是,蓓子和小王接住了我,他们没有一句责怪,上来就是帮我想办法——
小王火速在家里帮我找出了我的护照。
蓓子则帮我想到了最快能拿到护照的方法:她让小王把我的护照从北京的家里寄给她人在深圳的朋友。这样我第二天从香港去深圳,就可以取到护照。
我去台北的行程也只需要往后延两天,而不用取消。
小王还提醒我,跟台北的酒店联系一下,问能不能改下入住时间,以挽回住宿上的损失。
最后,我只是作废了一张香港飞台北的机票,以及多付了一笔改入住时间的费用,缩短了行程,但台北之旅还是可以成行。
在帮我收拾烂摊子期间,TA们还不忘安抚我的情绪。
蓓子说:刚好你可以在深圳和香港多玩一玩。你现在就从机场来中环找我吧,请你吃饭。
小王也说:放轻松啦。你反正是旅行,今天是在台湾,还是香港,都无所谓的。
于是,没走成的那天中午,我拖着行李去找了蓓子。她和朋友带我去吃了好吃的日料。
吃的日料是「海言」,她家海鲜饭吃起来超有满足感
席间,蓓子拍了我埋头吃海鲜饭的照片,发给小王。
小王回复:「这就是想用别人护照潜逃的那人啊。」
我看到微信群里TA们的对话,笑出声来,心想真好。
如果我是一架飞机,那此刻我就是在朋友和恋人的指引下,穿越了情绪暴风雨,虽然机身也震荡过也摇晃过,但最终安全降落了。
TA们在我做砸事情时,没有埋怨、责骂、或是「爹」我,而是陪我一起解决问题。
等危机解除后,聊起来也就是一起嘻嘻哈哈,开开玩笑。
我会觉得,一切没什么大不了。
事实上,也真的没什么大不了。
只是我在突发状况的瞬间,会因为自我攻击而把小事放大。
这件事也让我感慨,对ADHD者来说,有一个支持性的、容错率高的环境是多么重要。
有ADHD的我,相比神经典型的人,日常生活中可能会更容易出或大或小的差错。
哪怕我表现得再不在意,我内心依然会为此难受、痛苦,在一些时刻,我会恨自己「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正常」,哪怕我知道「正常」是个伪概念。
换言之,我的ADHD,让我有更多「易碎时刻」。
如果那些时候,周围的人不是修补、加固我,而是举起言语的大锤敲打我,我会碎得更彻底。
5
虽然ADHD给我平添了不少困扰,但也会让我随机触发一些完全意料之外的剧情。
比如,在带错护照事件发生后,我多了一个去深圳找蓓子朋友Mandy取护照的行程。
为了表示对Mandy帮我代收护照的感谢,我请她吃饭,并约了刚好也在深圳的朋友阿林一起聚餐。
吃完饭后,阿林说带我们去她工作的画廊 Land of Art参观。
结果在画廊旁边的咖啡馆里,我们遇到了阿林的老板乐乐。
阿聆给我介绍乐乐时,我第一反应是:她和我十年前做记者时遇过的一个叫「乐子」的女生长得好像啊。
而且,乐子、乐乐,她们的名字也差不多。
等等,不会是同一个人吧。
电光火石间,我听到乐乐问我:「你是雅君吗?」
「你是乐子?」我说。
一旁的阿林呆住了:「你俩之前认识?」
我和阿林解释,我当年做「单身社会」的选题时,得知90后的乐子选择做单身妈妈,于是采访了她。
报道发出后,很多人祝福她,佩服她的勇气,也有人不解、指责她,甚至断言她将来会后悔。
对乐子做单身妈妈这个选择,不管网友是支持派、还是反对派,大家都有一个好奇:五年、十年后,她会过着怎样的生活。
如今十年过去,乐子和我说了她的近况——开了画廊,当了老板,结了个婚,当年被乐子抱在怀里的软软baby,现在已经成长为小少年了。
我于是和乐子约定要录一期播客,聊聊这十年,各自的成长与生活。
那天发的朋友圈
想来,如果没有ADHD,我可能不会带错护照,也不会需要肉身从香港跑到深圳去取护照,也不会和在深圳工作的阿聆见面,更不会遇到她老板,也就不会和乐子重逢,还有了个「十年」主题的播客之约。
我会觉得,有ADHD,对我来说,有时像好好走在路上,突然就掉坑里了。
而且这个坑,别人能看见,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我来说是隐形的。
但从坑里吭哧吭哧爬出来的过程,有时也会成为开辟新地图的过程。
ADHD让我走了一些本没打算走的路,但也遇到了本来不会遇到的人事与风景。
这样想,ADHD送给我的坑,也像是爱丽丝的兔子洞,眼前混乱,脚下迷离,但偶尔也会冒出奇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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